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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十章 良臣 (1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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魯國公趙鼎,字元鎮,解州聞喜人。生四歲父亡,母親樊氏教之,通經史百家之書。崇寧五年登進士第,對策斥章惇誤國,名顯京城。

靖康初,先為禦史中丞,進為尚書左丞,犯顏敢諫,有大唐魏征之遺風!世祖高皇帝盛怒之下,心不能平,而事後屢加賞賜,愈敬重焉!

世祖曾言,趙相公實乃國之脊梁!

流光閣功臣第三!

——《流光閣功臣譜》

第二日,趙桓召集宰執、三衙都指揮使,共同議事。

“召諸卿來,就是想議議軍隊的事情!”趙桓突然頓了頓,聲音中帶著沙啞,少了些往日的光鮮,“朕決意整編全國軍隊,諸位愛卿都談談自己的看法。”

官家的話,三位都指揮使聽是聽明白了,心裏比先前更加糊塗,殿前司都指揮使王宗楚問道:“臣請問陛下,軍隊整編,如何進行?”

趙桓指著張叔夜說道:“你來解釋!”

張叔夜將趙桓的想法解說了一遍,三位軍方大員,無比震驚。事情本身還在其次,整編軍隊之後,還要做什麽就很清楚了。侍衛親軍馬軍都指揮使曹曚道:“軍隊整編之後,歸屬有無變更?”

大宋軍制,國內禁軍的統制、訓練、番衛、戌守、遷補、賞罰等權利統歸三衙,樞密院則負責下達軍令,而戰鬥的指揮權則歸於朝廷臨時委任的率臣。大總管就是率臣的一種,還是權利最大的率臣。也就是說,人事權在三衙,詔令權在樞密院,指揮權在率臣。自從兩府合班議事之後,率臣的委任,樞密院也起很大的作用,現在這個時候,三衙的權利被不斷削減,樞密院的權力愈發膨脹,但是不管怎樣,到底還有些權力。

趙桓不緊不慢地說道:“此後,軍隊指揮權統歸樞密院,愛卿清楚了嗎?”

曹曚黑著臉,道:“如此一來,三衙還有何執掌?”

曹曚的問題,張叔夜知道答案,卻不方便回答:官家當然想把整編後的軍隊指揮權並入樞密院,不僅如此,官家還想直接把三衙撤銷呢!撤銷了三衙,面前的三位大員做什麽?

“負責京城戍衛!”趙桓瞇著眼,盯著曹曚道。

侍衛親軍步軍都指揮使石崇禮:“如此一來,三衙又有何用,還不如一並裁撤!”

趙桓緊繃著的臉突然笑起來,道:“王愛卿的話實在是說到了朕心裏,朕早有此意!”

三位大員同時跪倒,王宗楚奏道:“陛下,祖宗法度延續了一百餘年,豈可輕易變更,臣請陛下深思熟慮!”

另外兩人同聲附和:“臣請陛下深思熟慮!”

趙桓剛想說話,卻聽到張叔夜說道:“陛下,臣附議!”

張叔夜不想事態激化,眼下正值多事之秋,一旦官家與三衙的矛盾升級,恐怕整個朝局都會震動呢!

王宗楚直著脖子,道:“官家,朝中有奸佞之徒,請陛下明察!”

趙桓緊握雙拳,似乎不認識一般,看著這個親娘舅,陰冷地一笑,道:“你來說說,誰是奸佞之徒?”

“張叔夜!”

“好好好!”趙桓道,“曹卿、王卿以為如何?”

“臣附議!”

趙桓霍地站起來,道:“他幫你們說話,你們卻反過來指責人家,是何居心?就沖著你們的心地,朕也絕不能輕饒!傳旨:褫去王宗楚、曹曚、石崇禮官職,由三衙副都指揮使試都指揮使一職。令沿邊六大總管麾下,整編為六大軍團,軍事長官由大總管兼任。京城剩餘軍隊,整編為兩個軍團。至於軍事長官的人選,明日再議!”

趙桓說完,剛想退朝,只聽張邦昌道:“臣不敢奉詔!”

一語出,無人不驚!

早就商量好的事情,張邦昌卻來了個不敢奉詔,是何用心?

趙鼎、何栗兩人在滑州處置水災事宜還未回來,剩下五名宰執,張邦昌已經表明了態度,其他人呢?

李綱低頭不語,緊張思索著。

去年京城的戰鬥,由他親自指揮,他當然明白官家這樣做對國家有多大的益處,張邦昌不可能不明白,為何反對?左思右想,李綱似乎抓住了什麽:若果真如此,此人的心地實在是……

盛怒之下的趙桓,瞪著李綱,道:“李相公,該你啦!”

李綱一步一步地出班跪倒,振聲道:“臣李綱奉詔!”

“臣張叔夜奉詔!”

“臣秦檜奉詔!”

“臣呂好問奉詔!”

趙桓指著張邦昌道:“褫奪張邦昌一切官職,給朕滾出去!”

張邦昌表情依舊,端正地叩首,摘掉烏紗帽,交給裴誼,轉身而去。三位都指揮使也摘掉烏紗,氣哼哼地去了。

一天之內,免掉四名重臣,舉朝皆驚。

汴河放水對於滑州潰堤的合攏起到了決定性的作用,三月底黃河歸道,趙鼎處理完賑災、善後事宜,於四月十四日回到汴梁。時近未時,宰相應該在政事堂處理公事,趙鼎直奔這裏而來。遠遠地望過去,只見尚書右仆射、中書侍郎李綱與尚書右丞秦檜前後腳迎了出來。

趙鼎緊趕幾步,來到近前,抱拳拱手道:“唉呦,大熱的天都挺忙的,還用這些俗禮?相公越發清減了,會之還是風采照人啊!”

李綱又黑又瘦,眼圈紅紅的,顯然睡得也很少,上前拉住趙鼎的手,上下打量著,道:“黑了,不過看上去精神還好。快,裏邊請!”

秦檜在一邊陪著,喊道:“把我今天早上拿來的白毫銀針,給趙相公沏上一杯。”

李綱聞言一楞,瞅著秦檜,道:“會之,這就是你的不是了。有好茶為何沒我的份啊?”

秦檜哭著臉,道:“相公,這是從何說起呀?今天早上到現在,我問了你不下三遍,你連一句話都不回,又怎說我小氣?”

旁邊一名給事中中幫腔道:“秦相公所言不差。今天早上,他問您時,您正在與戶部尚書交代差事;中午用過飯,秦相又問,您正在想事,還是沒答話。最後一次下官就不清楚了。”

李綱敲著前額,自失一笑道:“唉呦,怠慢了,怠慢了!會之,賞我一杯白毫銀針,如何?”

秦檜高聲道:“沏兩杯,”回頭又道:“喝著好,一人送你們半斤。左右我再想辦法就是!”

說著話,來到裏間,趙鼎略微洗了洗臉,揀位置坐了。輕啜了口茶,長出一口氣,道:“昭容娘子的喪事都忙完了?”

李秦二人默默點頭,一副戚戚然的樣子。

“陛下還好嗎?”

秦檜起身,自書案上拿出一件折子,遞給趙鼎。趙鼎展開觀瞧:這是一份熟狀,即由宰相初步擬定處理意見之後,上呈禦覽。這種文書用白紙書寫,皇帝簽署“可”然後頒布為法規政令。還有一種情況,宰相遇到緊急情況,來不及奏稟皇帝,先行處置,然後再具制草奏知,這類文書稱為“進草”,用黃紙書寫,宰執們在背面押字。

這份熟狀說的事情也沒什麽特殊的地方,可是,好像有哪裏不對勁呢!再仔細看,那個禦筆親書的“可”字,與往日大有不同。說他不是皇帝寫的,下面鐫著“靖康主人”的小璽是錯不了的。這又是怎麽回事?

趙鼎立目怒道:“這是誰簽的文書?”

秦檜道:“如果我所料不差,這個字應該是丁都賽所寫!”

趙鼎“啪”地將文書摔到桌子上,道:“哪有這個道理?李相,你就聽之任之?會之,你是幹什麽吃的?”

秦檜正色道:“元鎮公,我與李相公都爭過,官家表面應承,依然顧我,我輩做臣子的又能怎樣?”

“什麽話!”趙鼎盛怒而起,“這樣的東西,也是她一個女人能夠碰的?祖宗家法都不顧啦?伯紀兄,大宋一百餘年來,出過這樣的事嗎?”

趙鼎火氣很大,指責李綱的意思已經很明顯了。

秦檜上前,將趙鼎按在椅子上,道:“元鎮公,稍安勿躁,稍安勿躁嘛!一個多月來,李相公每天睡不上兩個時辰,有時就在這裏湊合一宿。大事小事都要過問,又要時刻關註京城軍隊的動向,每天寫的字少說也有兩萬,你還要他怎樣?難道都要掛冠而去?張相去職,裏外就是我們兩人,忙都忙死,這些哪還顧得及!”

趙鼎老臉一紅,深深一揖,道:“唉,相公大人有大量,還請原諒一二。”

李綱剛說了一句客套話,趙鼎起身就走,道:“我去爭,說一千道一萬,做臣子該盡的本分還是要盡。”

秦檜拉住想說話的李綱,道:“陛下不在延和殿,元鎮公想知道官家的去處,直接問裴誼好了?”

“這個東西不在官家身邊?”

“他哪還有那個膽子!”

趙鼎點頭去了。秦檜小聲對李綱說道:“我聽說,官家這幾天心情不錯,元鎮公此去,即使事情不遂,也無大礙,相公放心就是!”

話是這樣說,李綱又哪能放心?

趙鼎來到丁都賽的住處,禦前班直進去稟報之後,趙鼎擡腿而入!

見禮山呼萬歲,趙桓吩咐都賽為趙鼎上茶,人都乖乖地退了出去,把門掩上。

趙鼎道:“陛下欲棄江山社稷乎?”

趙桓臉拉得老長,道:“你不要再說,朕不想聽,朕累了,想休息了!”

“滑州之下,幾十萬百姓等著朝廷的救濟,那不是幾十萬百姓,那是幾十萬根幹柴呀!陛下,您知道不知道?”趙鼎跪倒在地哭道,“金兵圍城,西夏侵邊,咱們不都過來了嗎?萬民伏闕上書,鐘相造反,不是也過來了嗎?逝者已矣,難道您要為一個死去的人,放棄這些活著的人嗎?”

趙桓又被觸動了心事,眼淚“吧噠,吧噠”就下來了。

“為一女子棄江山社稷,您對得起祖宗?為一女子棄江山社稷,您對得起太上皇嗎?”趙鼎“咚咚”叩首,額頭流著血,“這種地方,也是萬乘之君應該來的嗎?讓百官、萬民怎麽說您?讓史官怎麽寫您?陛下,陛下呀!”

趙桓舉起茶杯,“啪”地摔在地上,道:“你這是在和朕說話嗎?朕累了,你給朕出去!”

趙鼎擦了擦眼淚,起身就走!

不一會,王德進來稟報:“官家,趙相公跪在門口,我們怎麽拉也不起來,您看……”

趙桓吼道:“他願跪就跪著,不要理他!”

王德黑著臉,也出去了。

“官家,臣妾為您唱個曲,您說好不好?”乖巧的丁都賽搖著趙桓的胳膊,撒嬌地央求著,好像,聽曲的是她,而唱曲的是趙桓似的。

琴聲響,水袖搖,只聽都賽唱道:“映石先過魏,連城欲向秦。洛陽陪勝友,燕趙類佳人。方水晴虹媚,常山瑞馬新。徒為卞和識,不遇楚王珍。”

這是一首詠玉的詩,名為詠玉實在是借物喻人啊!

新婦都賽,妖冶風騷恁地撩人,依偎在趙桓腿邊,長嘆一聲道:“唉,官家剛來,就要去了嗎?奴家好苦啊!”

趙桓心頭上的烏雲散盡,笑道:“哪個說朕要走的?”

都賽撅著小嘴,道:“門口跪著鼎鼎大名的趙相公,奴家如何擔當得起?官家若是不走,明天奴家就會被京城士大夫活活羞死的。”

趙桓佯怒道:“朕倒要看看,哪個敢欺負朕的都賽!”

這個女人,真是善解人意呢!

兩人相擁著,不知過了多久,都賽幽幽道:“官家,趙相公都跪了兩個多時辰了,您真的該走了。”

“和朕回宮吧!”

都賽低頭攪著一縷黑發,道:“人家進宮,又是什麽身份?”

“這也不能著急,得慢慢來。朕可以先封你為郡君,嗯,叫什麽好呢?對了,就叫都賽郡君好了。然後哇,進才人、美人、嬪、妃。”

都賽搖搖頭,道:“不,就這樣挺好!每天三餐,豐樂樓都會送來;胭脂呀,有閻家胭脂鋪;用馬呢,有曹家千裏馬行。我在這裏,吃的用的都不缺,想做什麽做什麽,多好!官家,不要讓臣妾進宮,好不好?”

趙桓道:“這些人,還真會巴結!不進宮,眼下倒是沒問題,可是你一旦結了龍胎,那就不成了。”

都賽一聽這話,很是犯難呢!

做了官家的女人,誰不想生個皇子?有了兒子,才有依靠。女人青春年少,光陰如箭,總有年老色衰之時。女人老了,寵遇難期,可是,不管到什麽時候,兒子都是爹的心頭肉呢!轉念一想,進宮之後,就再也由不得自己了。

這樣的難題,趙桓也沒辦法解決,輕輕撫弄著她的長發,享受著轉瞬即逝的愜意。

上燈了,真的該走了。

趙桓將沈沈睡去的都賽放到床上,蓋好被子,剛走到門邊,只聽道:“官家,什麽時候還能再來呢?”

什麽時候,朕又如何知道。

趙桓狠下心腸,推門而出。

走到門口,不鹹不淡地丟下一句:“你要跪只管跪著,朕回宮了!”言罷,催馬絕塵,消失在茫茫的夜色之中。

趙鼎目送官家走遠,在兩名家人的攙扶下起來,又看了一眼這個不起眼的小院,朝胡同外走去。

開始幾步,腿腳不靈便,一瘸一拐地,如同一位風燭殘年的老人。行十幾步,傳來悲涼的歌聲,趙相公好興致啊!

第三卷 武陵春 外篇 照夜白(一)

東南亂起,王受命即行,日行二百裏,十五日到達岳州城,兵貴神速,如王者幾人?

五千疲敝之騎,戰七萬士氣正旺之賊,一戰而勝,追亡逐北一日一夜,賊首鐘相倉惶水遁,如王之勇,天下幾人?

五千鐵騎,奔襲百裏,摧敵膽,燒戰船,如王之忠,天下幾人?

恩結黃佐,意釋楊欽,信任如總角之交;存恩義,撫孤弱,如王之仁,天下幾人?

五百孤兵,直搗敵巢,斬種相、擒子昂,東南砥定。武陵大捷,靖康興盛之始也!

封武威郡王,流光閣功臣第四!

——《流光閣功臣譜》

岳飛率領五千騎兵,一天行二百裏,日夜兼程,趕往前線。

在路上多耽擱一天,反賊便會壯大一天,星星之火一旦成燎原之勢,麻煩就大了。從全國形勢來看,官家一手廣開財路而求富,一手整軍改制而求強。官家的諸多措施非常英明,假以時日,大宋輝煌可期矣!岳飛受皇恩深重,自然要一心報國。東南叛亂,官家力排眾議,任命自己出任兩湖制置使,嬛嬛沒想到,百官沒想到,自己也從不敢這樣去想的。官家需要的是東南的穩定,官家需要的是快刀斬亂麻,自己怎能不鞠躬盡瘁?

長江,長江到了嗎?

一條藍絲帶在前方飄蕩,定是長江了。

長江邊上,荊湖北路治下鄂州知州率領州城大小官員,過岸來迎。稍事客套,岳飛急問道:“常德府情形如何?”

知州面有難色,道:“這些天,反賊氣焰囂張,亂民蟻聚,據說已達十萬人。而且,周邊的州縣也有不穩的跡象。昨天,反賊大小戰船百餘艘,想沖出湖口,被堵了回去。”

岳飛望著江岸邊的一百多條大小船只,道:“給你兩個時辰,把我的騎兵運過河去!”

兩個時辰,要將五千軍馬全部送到對岸,如何辦到?

知州哀求道:“岳大帥,能不能再多給些時間,再多一個時辰也好啊!”

岳飛手握定國劍,斬釘截鐵道:“不行,只有兩個時辰,否則軍法從事!”

鄂州知州早就聽說了定國劍的事情,他也清楚定國劍是用來做什麽的。殺賊,普通的刀劍就能辦到;殺百姓,或者連刀劍都不需要;那麽,定國劍是用來做什麽的就一清二楚了。

知州見根本沒有商量的餘地,正想去布置,岳飛又道:“這些船本帥征用了,都派到岳州去,由你去做工作!”

知州聽到這話,好懸沒昏過去。昏過去倒好,只要還能動彈,就得執行命令的。

岳飛轉身吩咐張憲,他自己帶領親兵衛隊第一批渡河,張憲率領大隊,立即趕上。

站在船上,一手握劍,一手摩莎著照夜白的鬃毛,岳飛突然有了些“大江東去,浪淘盡千古風流人物……”的豪邁,如果不是沒心情,也許可以斟酌一手詩詞呢!

過江之後,快馬加鞭,一日一夜行三百裏,三天之後,也就是九月二十一日,岳飛到達岳州城。

城內大小官員,包括荊門軍、漢陽軍、武岡軍的主官,都在城門前候著,城中百姓夾道歡迎。

岳飛本想快速到州衙議事,卻也不想拂了百姓們的一片好意,在陣陣歡呼聲中,緩轡而行。

州衙前,一名鄉紳代表,送上一碗黃燦燦的酒:“願將軍旗開得勝,馬到成功!”

岳飛接過酒碗,一飲而盡,將酒碗倒扣過來,示意已經喝盡,振聲道:“岳州的父老們,岳某定當不負父老期許,掃滅叛賊,還大家一個清平世界。”

人群中爆發出雷鳴般的掌聲、歡呼聲。

“請父老們告訴常德府的親人,首惡之外,餘皆不問。岳飛若違此誓,形同此箭!”兩手微一用力,雕翎箭折為兩半。

岳飛這樣說是經過深思熟慮、反覆推敲的,決不是信口開河。百姓受鐘相等人蠱惑,上當受騙,不過是想吃上一頓飽飯,百姓何辜?這樣做可以瓦解敵人的實力,穩定局勢,還可以贏得民心,為下一步的作戰打下良好的基礎。

歡呼聲中,一名古稀老者抱著一個長長的畫軸,拄著拐棍,由一名童兒扶著,顫巍巍的來到岳飛面前,道:“岳將軍義舉,老朽代表家裏的親人,在這裏給您叩頭啦?”

說著,老人就要下跪,岳飛連忙扶住老人,道:“老人家,萬萬不可如此!岳某怎當得起啊!”

老人望著岳飛,布滿了斑點的老手不停地摸著畫軸,似乎非常舍不得。老人又道:“將軍,這是老朽祖上繪制的地形圖冊,也許您可以用得呢?”

岳飛看得出,這件東西老人家當成了寶貝,今天拿出來送人,戀戀不舍!岳飛推托,老人執意要送,最後只能收下,行禮謝過。

在州衙內簡單梳洗一下,吃了點東西,岳飛立即召集相關人等會議。

會議還未開始,探馬回報:叛軍六七萬人,由鐘相親自率領,距離岳州城不過五十裏。洞庭湖裏還跟著兩三百條戰船,水路並進,隊伍拉出十餘裏,聲勢驚人。

岳飛聽完,令探馬下去休息,問道:“城內水軍多少?”

岳州知州答道:“城內原有水軍二千人,戰船三十餘艘。近幾日,各地陸續趕來支援的戰船約有一百餘艘。下官昨日派人統計過,人員五千左右。”

岳飛道:“本官已經奏請朝廷,不日將有各地水軍趕來支援。當前的任務就是把住湖口,不令叛軍亂竄,待援兵到來,再一舉蕩平叛賊。”

說著話,岳飛展開老者所送的圖冊:這是一份洞庭湖以及周邊地區非常詳盡的地形圖冊,竟比岳飛手頭上的圖冊還要詳細。初步了解了一下情況,岳飛指著地圖布置任務:漢陽軍守衛岳州、譚州,荊門軍守衛澧州,而武岡軍守衛邵州、辰州。由三軍指揮使統一指揮當地駐軍,堅守毗鄰常德府的寨堡,斷絕常德府與外界的一切聯系,等待合圍。

岳州知州試探地問道:“請問大帥,叛軍已經兵臨城下,是否應該調遣一些軍兵前來增援啊!”

岳飛看著地圖,淡淡道:“一群烏合之眾,何足道哉!請諸位拭目以待,明日本帥必一舉摧之。漢陽軍明日全力戒備,敗兵會很多,見一個給我拿一個,不要讓他們騷擾百姓。”

幾位軍政大員難以置信地看著岳飛,心道:這哪裏是官家面前的第一紅人,分明是第一狂人嘛!

夜裏,張憲率軍趕來助戰。

第二日辰時三刻左右,五千騎兵於南門外擺好陣勢,擡眼南望,只見叛軍擺著奇怪的陣形,一路鼓吹而來。

叛軍,人很多,隊伍很長,鑼鼓喧天也非常熱鬧,高高的明黃傘蓋氣派非凡,可是,好像缺了點什麽!岳飛當然知道缺的是什麽,那就是殺氣,行軍打仗必不可少的殺氣。

岳飛也不派人上前叫陣,高高舉起丈八蛇矛槍,喝道:“跟隨我,殺!”

說罷,催馬提槍,沖向敵軍。

“殺!”宋軍吶喊一聲,跟隨主帥,向前沖殺。

大將張憲領軍居左;樞密使張叔夜長子張伯奮統軍居右;岳飛率中軍居中,三軍齊發,聲威一時無二。

殺聲震耳,煙塵蔽天!

賊首楚王鐘相鐘老爺禦駕親征,本指望一鼓作氣拿下岳州,占領這一軍事要地,截斷宋軍南下的通道,再慢慢蠶食周邊府縣。今日兩軍對壘,鐘老爺正在做法,請天兵天將下凡除妖,孰料宋軍全然不講規則就沖了上來。鐘老爺望著遠方虎狼一般的宋軍,凝神著那面火紅的帥旗,心裏很是不安穩呢!

叛軍中為數不多的弓箭手,搭弓射箭,開始攔射!

距離敵軍不過百步,岳飛大喝一聲,大槍在身前盤桓,“叮當當”幾聲亂響,箭矢插進身旁的泥土之中。突然,一枝箭在半空中猛然提速,在箭雨中破空而出,呼嘯著,向自己的左肋射來。岳飛順著來箭望去,敵軍中一名十六七歲的少年將軍正在朝他冷笑。敵箭連綿不絕,大槍無暇旁顧,岳飛右手持槍,左手拔出定國劍,奮力劈出。寶劍接觸到箭鏃的剎那,爆出點點火花,寶劍絲毫未損,將來箭刨為兩半。

神劍啊!

岳飛插回寶劍,躍馬沖進敵軍陣中。前把一按,後把一合,大槍在瞬間刺出九槍,九名叛軍的咽喉處多了一個血窟窿,鮮血噴濺而出!剛把眼前的敵人刺倒,後面的敵人又像潮水一般湧上來。岳大將軍揮動大槍當棍使,一掃一片。幾息之間,岳飛連殺數十人,所向披靡,手下竟無一合之將。

沖殺中,岳飛心裏猛地一頓,三枝利箭湧進眼簾。射箭的還是那少年,目標卻不是他,而是親兵指揮使張保。張保身前左右各有三名敵人,狼牙棒剛把一人的腦袋砸掉一半,借勢回擊另兩名敵人。張保殺得性起,哪裏顧得上偷襲之箭?

岳飛提馬前沖,大槍一撥,將張保掃落馬下,閃電般取出鐵弓,彎弓搭箭,“啪啪啪”連環三箭魚貫而出,直取敵軍少年。

敵將不是別人正是八大聖使之一,焚天聖使楊麽。楊麽年紀最小,最受師父寵愛,此次出征請旨出任前鋒,一上陣就確定了何人是岳飛。岳飛面貌原也普通,氣勢卻端地驚人。深沈猛贄,不動則矣,一動沖天。宋軍陣中,無人可與比肩。再加上身後的帥旗,楊麽更是確認了自己的判斷。

宋軍的騎兵一上來就發動了猛烈的沖鋒,自己的手下陣形大亂,眼看有崩潰的危險,楊麽心急如焚。暗算岳飛未成,轉而箭射岳飛身邊的將軍。只差一線,箭就要鉆進敵人的胸膛,岳飛又來攪局,將那人救下。楊麽正要暗罵,三枝箭已到面前。方天畫戟連續三擊,將兩枝箭撥到一旁,不料岳飛力量大得驚人,雙臂發酸,撥打最後一箭時,慢了一慢,已是不及。楊麽吃喝一聲,一記金剛鐵板橋,利箭擦著鼻尖飛了出去。只聽身後一聲慘叫,肯定又有兄弟中箭。

楊麽挺身而起,身子還未坐直,岳飛的丈八蛇矛迎面刺來,耳邊炸響一聲“看槍!”

楊麽雙手持戟,大叫一聲:“開”,磕向大槍。

“當”地一聲巨響,岳飛的大槍緩了一緩,又向前刺來。

居然沒把來槍磕出去?

楊麽急中生智,摘鐙落馬,躲過一劫!

一招都沒有接下來,還差點丟掉性命,楊麽滿頭大汗,心“蹦蹦”直跳,忽然一股鮮血噴到臉上,身邊的親兵救了他一命,犧牲自己救了他。眼前漫天的血紅,一陣陣眩暈,宋軍騎兵勇猛至此,楊麽無奈向後撤退。

岳飛作為全軍的箭頭,沖殺在最前方。眼見打垮了叛軍前鋒,岳飛乘勢掩殺,向叛軍縱深狂飆猛進。蛇矛槍刺穿了一名叛軍的胸膛,岳飛揚槍把敵人的屍身挑到半空,斷喝一聲:“賊酋鐘相,岳飛在此,可敢與某一戰!”

“殺!”岳飛身邊的騎兵,見大帥武勇無敵,鬥志越發激昂,將潛力發揮到極至,無不以一當十,銳不可當!

火紅的帥旗,緊隨著主帥,奮勇前進。一名旗手倒下,身邊的兄弟義無反顧,接過大旗,揚鞭向前。親軍營的士兵,把這面帥旗看得比自己的性命還重,頭可斷,血可流,帥旗不能倒下。

她是無聲的命令,她是永恒的號角。

大帥到哪裏,帥旗就要到哪裏!

前面是山,就把山踏平;前面是海,就把海掀翻。前面是敵人,就把敵人幹掉!

刀是熱的,血是熱的,帥旗也是熱的!

“嗚嗚,砰”,手執帥旗的都頭被一箭射透了前胸,握旗的雙手死命地抓緊旗桿,兀自不放。血順著箭桿,“滴答,滴答”地往下流;血順著嘴角,“滴答,滴答”地往下流。眼裏裏的光輝在慢慢黯淡,高昂的頭顱在緩緩落下。戰馬在聲聲長嘶,兄弟們在聲聲呼喚。

親兵營副指揮使王橫拍馬趕來,將熟銅棍換到一只手裏,伸出蒲扇一般的大手,遞出去,含淚叫道:“兄弟,給我!”

都頭將帥旗交到王橫手裏,身軀摔落馬下。馬兒沖出去,又跑回來,伸出熱氣騰騰的舌頭,舔著主人的臉。主人睡去了,不會再醒來。馬舌頭上的殷紅是那般醒目,宛如天上的太陽。

王橫單手持旗,單手揮棍,大叫一聲:“幹你娘,”再向前沖。這時的王橫不再是人,已經變成了野獸、幽靈、魔鬼。

左路張憲所受到的壓力最小,挺進速度最快。他幾乎可以看清坐在逍遙馬上的鐘相,看到他眼睛裏的恐懼。

“中山張憲在此!老賊可敢一戰!”

梨花槍閃電一擊,將兩名敵人串了糖葫蘆。張憲如入無人之境,殺向鐘相。

逍遙馬突然轉向,黃羅傘蓋仿佛一朵黃雲,向後方遁去。

張憲要的就是這個結果,厲聲喊道:“鐘相跑了,殺!”

“不要讓老賊跑嘍,殺啊!”

“大帥有令:抓住鐘相者賞黃金萬兩,官升三級!”

“快,快,別擋道,我的金子啊!”

“活捉鐘相,活捉鐘相!”

幾千宋軍這麽一喊,叛軍回頭一看,楚王殿下真的在逃跑,那咱還留在這裏幹什麽啊!於是,叛軍直恨爹娘少生了幾條腿,沒命地跑啊!

岳飛最崇拜的英雄是衛青,最崇尚的戰鬥方式是千裏突襲,岳飛怎會放過這千載難逢的機會?

叛軍狂退,宋軍狂追。

追殺一日一夜,直達汨羅江邊。鐘相棄岸等船,逃命去也,沿路跪地請降者不計其數。

岳飛乘勢渡江,進駐湘陰城。

第三卷 武陵春 外篇 照夜白(二)

岳飛的軍營紮在湘陰城南,大勝之後,軍營裏洋溢著喜悅的氣息。湘陰知州安排人犒賞得勝之軍,遣醫送藥,將傷員接進城內休養,大營內人員來來往往,非常熱鬧。

岳飛帶著王橫,到各營巡視。張伯奮遠遠地看到岳飛,忙帶人迎出來。晃甲葉、撩戰裙,推金山、倒玉柱,拜倒在地:“末將恭迎大帥!”

軍營之內,見面行的是軍禮,用不著這樣隆重,而當事人卻明了其中的含義。

張伯奮出身名門,曾祖張耆孫做過侍中,乃大宋明臣,父親張叔夜又出掌樞密,位高權重。伯奮本人,不同於普通的世家子弟,文武雙全,年初隨父援京城,率兵為先鋒,屢立戰功。京城少年,除了朱孝莊、種無傷等幾人外,沒有幾個能被伯奮放在眼裏,正當奮發有為,建功立業之時,憑空冒出個岳飛岳鵬舉,風頭甚銳,竟完全把伯奮壓了下去。伯奮豈能心服?

削減廂軍,擇其精銳在京城建立兩只新軍,一為騎兵,一為步兵,伯奮成為岳飛的手下,整訓騎兵。短短的一兩個月時間,朝夕相處,伯奮並未發覺岳飛有何出眾之處,緣何讓官家喜歡得不得了!工作中,伯奮沒少給岳飛出難題,岳飛卻從未做出丁點不滿的表示。

鐘相叛亂於東南,伯奮率所部隨軍出征。十幾日,跋涉三千餘裏,快到了極點;以五千疲憊騎兵,大戰七萬士氣正盛的叛軍,摧枯拉朽,一戰而勝;追亡逐北一日一夜,俘獲不可勝計,敵軍為之奪氣。這些事兒,伯奮自知難以勝任,而岳飛全做到了,做得還非常漂亮,伯奮豈能不服?

伯奮並非小肚雞腸之人,錯了就是錯了,錯了認錯就是了。今日,心悅誠服地一拜,自己心裏也舒服了許多。

岳飛拉起張伯奮,“哈哈”大笑,道:“將軍何須如此!”

伯奮赧然道:“末將原來……”

岳飛打斷張伯奮的話,充滿感情地說道:“將軍不因個人恩怨而壞國事,實乃大丈夫所為,此戰兇險,非將軍之勇不得成功,岳某記下了!”

“哈哈!”二人對視大笑,種種不快盡在這笑聲中煙消雲散。

夜深了,岳飛大帳內的蠟燭還在亮著。岳飛坐在地圖之前,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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